随着表达频率的增加,表达的力度逐渐削弱。数字化时代青睐简洁明快的语言风格,因而将最高荣誉授予推特上叽叽喳喳的段子和广告。
思想产业的不同组成部分拥有不同的亚文化。即使是哈佛的教授、布鲁金斯学会的成员和麦肯锡公司的顾问接受的教育大同小异,他们各自的职业环境也将不可避免地改变他们的思维方式。他们都在意“影响力”,但是在意的程度不同,原因也不同。不过,无论哪个行业的思想领袖和公共知识分子,有一点是共通的:他们都在推特上兜售自己的思想。思想产业的每一个组成部分都在利用互联网宣传和讨论外交政策概念。越来越多的同行评审期刊、智库研究报告和多媒体咨询报告只能在线查阅,这些作品的作者进行宣传的方式包括在博客中摘录其中的段落、群发邮件以及最大化地利用社交媒体。事实上,社交网络为思想领袖和公共知识分子提供了与其他人交流的平台。即使是最守旧的学者,也承认在网络上宣传学术成果的必要性。从理论上来说,便利的网络互动应当促进思想市场的发展。不过,由于许多人将注意力放在利用社交媒体宣传已完成的工作上,反而削弱了在线交流对于仍处在发展变化阶段的辩论的推动作用。博客和其他社交媒体可以作为新生思想的笔记本。在脸书和推特上询问文章中的引用及出处可能会比通过其他渠道更快得到回复。不同视角、不同职业的个人可以在网上讨论政治和政策,用经济学家布拉德·德朗的话来说,网络就像一座“看不见的大学”。根据自己的学术研究和公开写作的经验,笔者发现社交媒体如同一个优秀的参谋。笔者通过网络结识了许多聪明人,他们的人生经历和笔者本人不同,接受的职业训练也不同,但是都对外交政策感兴趣。正是这些人在笔者琢磨新想法时充当了批评家,提供了各种各样的反馈。也正是因为在推特上结识的这些人愿意为笔者审阅草稿,此刻你手里的这本书才经历了无数次改进,成为现在的模样。
网络话语的黑暗面如今已是人尽皆知。当思想产业的产物被置于社交媒体这个巨型放大器之下,网络话语的黑暗面愈发黑得可怕了。塑造现代思想市场的种种力量,也是导致网络辩论状况恶化的原因之一。权威公信力的衰落增加了网络互动的成本;愈演愈烈的政治两极化加深了美国国内意识形态斗争的程度;思想产业内部日益加剧的经济不平等催生了更多对明星知识分子作品的偏激反应。由于必须使用社交媒体,许多知识分子(包括笔者自己)都暴露了性格中不太讨人喜欢的方面。在所有这些因素的影响下,明星知识分子更容易全盘忽略网络批评,但这对他们其实是有害的。网络话语是如何制造这么多问题的?为了恰当理解知识分子的网络世界中的消极面,你先得了解一个可悲的小网站——“政治学传闻”网站(PSR)。根据谷歌的定义,“政治学传闻”网站是一个“供政治学家讨论政治学以及本专业领域内各种传闻的论坛”。其他地方对该网站的介绍远没有这么委婉。一位政治学家在自己的博客上写道:“PSR呈现出的政治学家形象是愤怒、饥饿、饱受迫害的,你不会想加入他们的行列。”他认为“再也找不出比人们在PSR上发表的内容更夸张的表达来形容PSR。”十几年前,PSR以及比它更早建立的同类网站刚兴起的时候,其初衷是有益的。PSR这样的“传闻工厂”网站的创建,是为了发布高校就业市场的相关信息——政治学院系在招聘中真正想寻找什么样的人才、他们面试的是谁、谁收到了录用函、谁接受录用了,等等。不可否认的是,这类情报交换网站至今仍保留着这项用途。其他社会科学学科领域内同样涌现了大量类似PSR的网站。但是,PSR并没有实现它的核心使命,即提供准确的就业市场信息。所谓的提供详细就业信息的帖子都未经核查。PSR发布的关于谁在哪里举行了面试、谁接受或拒绝了录用等方面的信息漏洞百出。有位同事得知自己被院系授予了终身职位,当天竟在PSR看到自己被拒绝的消息。万幸,是PSR发错了消息,不过这样的错误早已屡见不鲜了。
早在PSR出现之前,谣言就已经存在。PSR之所以受到关注,是因为它能够放大错误信息的影响。究其原因,显而易见的一点是它的匿名发帖制度。许多发帖人装作消息灵通的知情人士,其实他们对别人正在讨论的求职信息一无所知。一个构建于谣言之上的网站充斥着闲言恶语、牵强附会和尔虞我诈,实在不足为奇。这也将我们引向了另一个可能导致该网站缺乏真实信息的原因:得到工作机会的人害怕成为PSR的讨论对象。比起PSR上关于某人为何得到了工作的解释,疑神疑鬼的阴谋论网站看上去都要更加文明。没能实现其最初使命是PSR最明显的一个缺点。不过,它为人诟病的最大原因还是网站内90%的内容都与求职无关。十年前,传闻工厂类网站创建之初,美国政治科学协会的主席便告诫说:“匿名发帖会引起针对政治学家的种族、性别以及性取向的攻击。”随着PSR排挤掉其他传闻工厂网站,一家独大,这种状况也愈演愈烈。PSR内随便一篇讨论帖都堪称发泄愤怒、散布憎恨的恶毒巫术,好比电影《贱女孩》(Mean Girl)里的“麻辣书”(Burn Book)。《纽约》的科学记者杰西·西格奈尔则把PSR比作一个“污水池”,让他看了“眼睛止不住流血”,他总结道:“受前景黯淡的学术就业市场的影响,该网站的帖子极有可能转化为言语攻击、谣言和挖苦。”PSR的创始人曾聘请政治学家作为网站的审核员,试图解决这一问题。但是就连PSR的用户也承认,匿名评论制度是一张适宜滋生人身攻击的温床,攻击形式从性别歧视到人肉搜索,不一而足。审核员更是坦白说,他们时常怀疑自己对该网站到底有何贡献。政治学家公开谈论PSR时,从来不说它的好话。丹尼尔·内克松是乔治城大学的一名政治学教授,也是《国际研究季刊》的联合编辑,他认为PSR“这个网站让我们为自己的政治家身份感到羞耻”。杜克大学的迈克尔·芒格教授在《高等教育纪事报》中撰文批评PSR“幼稚,全是闲言碎语和粗俗的言语挑衅”。曾经遭受PSR流言攻击的政治学家对它的存在更是深恶痛绝。乔舒亚·科恩读过PSR上一篇讨论他近期职业变动的帖子后表示,这篇帖子一共“提出四点看法,每一点都振振有词,每一点都错得离谱”。他总结道:“这些看法不是简单的错误。简直是一派胡言……PSR不仅漠视事实。它大肆利用真相的价值,却从不服从它的纪律。”
笔者自己从来没有在PSR上发表过评论,但是偶尔会成为帖子讨论的对象。相关的评论不是很友好。甚至有一篇讨论帖名为“为什么还没有人给德雷兹内一耳光?”,后来被审核员删除了。以下是至今未被删除的,2014年至2016年间PSR网站上针对笔者的评论的一个抽样展示。 ·“德雷兹内是个虚伪的杂种。说真的,我在考虑给他写一封公开信,逐条罗列我认为他是个伪学者的理由。” ·“去你的,丹·德雷兹内。你这老东西。有点老东西的样子吧。”· “德雷兹内,你就是个窝囊废。没人喜欢你,大家公认你是个三流写手。”· “如果你让学国际关系理论的学生去读德雷兹内的书,那说明你根本不了解国际关系理论。你自己读过他的书吗?” ·“事实证明德雷兹内就是个蠢货。我猜他身边的人不忍心打破他的幻想,所以他才不停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搞得跟自己不是个蠢货似的。”关于笔者的评论并不算过火。毕竟笔者是个白人,男性,异性恋,而且对美国外交政策持主流观点。正如科幻小说作家约翰·斯卡尔齐所说,如果真实世界是一部电子游戏,那么初始人物一定会被设置成一个“异性恋的白人男性”。如果笔者是名女性,或者出身少数族裔,再或者研究的是学科内一个冷门的领域,那么收到的评论会更加恶毒。笔者一点也不认可PSR上对于本人的工作所做的评论。该网站的中心主旨就是仇恨每一个获得一定成功的人。匿名评论使PSR成了一片肥沃的恶土,孕育出的评论不是怒气冲冲的抱怨就是彻头彻尾的诽谤,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理性批判。PSR教育我们,凡是想要在公共领域有所建树的人,一定要学会对精神错乱的批评视而不见。类似的专门讨论外交政策和国内政策的网站浏览量更高,制造的谣言也更刻薄。对于任何想要为思想市场做出贡献的人,自如地忽略夸大其词的批判是很有用的技能。然而,这种自如的心态也是造成一个日益严重的问题的关键原因。
《思想产业:悲观主义者、党派分子及财阀如何改变思想市场》★一本料多、劲爆、老练的美国思想产业实录。公共知识分子跌下神坛,思想领袖居于社科金字塔顶端。“我们致敬《思想产业》……对美国思想市场历史脉络的细致梳理,它揭示了传统权威公信力下降、政治极化和经济不平等加剧,是造成美国思想市场权势转移的深层动因,为我们观察当下的文化状况提供了有效入口。我们也致敬作者德雷兹内,他从思想产业内部出发,颇具勇气地批判了思想领袖为得到富人赏识而丧失信仰和原则的犬儒行为,并重申知识分子的公共责任与道德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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